欧元并非一种进化完全的主权信用货币,虽然历经近半个世纪的“怀胎”,却仍然属于“早产儿”。目前正在越演越烈的欧债危机,充分暴露出欧元早产的弊病。尽管如此,欧元并不是造成危机的原因,而是欧洲南北经济发展模式错位的结果。
欧元背后的核心抵押资产,是17个欧元区国家的主权国债,以及以这些国债为利率基准的金融资产。这些国家由于经济发展水平有别,财政税收情况各异,增长模式选择不同,结果必然导致各国主权信用的含金量存在着日益扩大的差异化。在欧元诞生的头十年中,这种差异逐步积累,最终形成了今天支撑欧元的核心资产出现了严重的良莠不齐的危机。如果我们将欧元比作一张桌子,17个欧元区国家的国债就是支撑这张桌子的17个桌腿,不断恶化的长短不齐现象,使得欧元的桌面出现了倾覆的危险。
早在60年代,欧洲对于货币联盟就存在着两大阵营,以德国人为首的一派认为,统一货币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各国经济深度整合是必要的前提,必须先有共同的贸易政策、财政税收政策、以及民生政策,才谈得上统一的货币。以法国人为首的另一派则坚称,统一货币正是欧洲经济整合的杠杆,只有在统一货币的框架内,才能有效促成欧洲经济一体化的进程。归根到底,德法的分歧在于,欧元究竟是欧洲一体化的目标还是手段。在这一时期,法国人试图在欧洲同盟中扮演“驾车人”的角色,而德国只是“一匹拉车的马”。
80年代中后期,德法实力此消彼长,强大的德国经济已远胜法国,两德统一即将实现,德国在政治上“韬光养晦”的隐忍态度开始逆转,于是骤然发力加速整合欧洲一体化的进程。在欧洲中央银行的权力角逐中,德国全面压倒了法国,德国央行的制度与独立精神,被确立为欧洲央行的基石。
1995年,德国人在控制了欧洲央行大权之后,进一步发力,提出要搞一个财政的《稳定公约》,对于那些财政赤字超过GDP的3%的欧盟国家进行处罚,这其实就是德国版的“欧洲统一财政部”的雏形。坚持“法兰西至上”的“戴高乐主义”者法国总统希拉克,毫不犹豫地否决了德国人的建议,他绝不允许法国的财政主权被法兰克福所主宰。结果,德国人被迫降低了调门,把《稳定公约》改为《稳定与增长公约》,严厉惩罚的条款被削弱了,“财政法律”变成了“财政自律”。
其实,统一的货币势必要求统一的财政,否则欧元背后的各国国债资产价值将无法稳定,最终欧元也将无法稳定。问题出在到底由谁来主导欧洲统一的财政部。
1997年法国提出了由欧盟财长们组成的“欧元集团”设想,旨在制衡德国主导下的欧洲央行的势力膨胀,这就是法国版的“欧洲统一财政部”的雏形,结果效果欠佳。
2011年12月9日的欧盟峰会,将是欧元进化道路上的一个关键性的分水岭。德法已经形成了建立欧洲统一财政部的共识,目前被称为“财政稳定同盟”,关键就是恢复1995年德国人的《稳定公约》思路。法国人相信只要能够主导“财政稳定同盟”,法国将能够制约德国控制下的欧洲央行,同时管理欧元区国家的财政主权,法国仍然是欧盟的“驾车人”,虽然它不得不承认掌握着货币发行大权的德国人已不再是“马”。德国人会像以前一样,把“胜利者的花环”让给法国,自己则牢牢抓住驾车的缰绳。纵观60年欧盟历史上的德法博弈,德国在重大原则问题上从不让步,对于捍卫自己的核心利益坚定而执着,而在枝节问题上充分满足法国的虚荣心。可以说,德国是一个相当“拎得清”的国家。
问题在于,德法做着各自的好梦,欧盟其它国家未必就会心甘情愿地交出财政税收主权!于是,德法需要用“危机来倒逼改革”,欧债危机则提供了一个“危险、紧迫、刻不容缓”的理由,以迫使欧盟国家让步。这就是欧债危机的政治底牌!
如果12月9日的欧盟峰会上,德法如愿以偿地收缴了各国财政主权,则德国将加速欧洲央行的转型,“顺乎民意”地赋予其反通胀之外的“最后贷款人”的角色,欧元版的量化宽松战车将隆隆启动,大规模吃进意大利、希腊、西班牙等国的国债,压低其国债收益率,彻底碾碎欧洲的债务危机,全球金融市场将喜迎圣诞节的到来。
如果欧盟国家中存在着坚定的反对派,德法将启动“B计划”,在继续保持危机压力的同时,组建6-8个欧元核心国的“财政稳定同盟”,先把规矩定好,再逐渐吸纳愿意接受“救赎”的欧元区国家,德法手中的“胡萝卜”就是欧洲央行的印钞机。这样一来,速决战变成了持久战,欧债危机仍将持续一段时间,世界金融市场短期内会反复剧烈动荡,甚至不排除出现个别国家被踢出欧元区的结局。
德法对于欧洲统一财政部是势在必得,危机只是手中的大牌而已。
最终,欧债危机的结果不是欧盟的解体和欧元的崩溃,反而是欧盟的进一步集权,欧元将向前进化一大步。当欧债危机的急性病转为慢性病之后,欧元区国家仍不得不解决南欧经济发展模式破产后留下的长期困扰。
德法完全能够控制欧洲的局势,美国财政部并非欧洲央行的敌人,而是其盟友,它在幕后协调着欧洲央行与各国政治家的关系。不久前,蒙代尔提出了“欧美元”的概念,如果不出所料,这可能正是美国财政部所希望看到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