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萨马·本·拉登是100年来第二位有本事对美国领土发动袭击的冒险家,某种意义上,他在美国人心目的地位甚至高于第一位,也就是日本帝国海军大将山本五十六。理由是当初美军派飞机将山本击落在从拉包尔到巴拉尔的路上,尽管命令直接来自罗斯福总统,总统本人却不觉得有必要将这个珍珠港事件的制造者的死讯亲自向美国公众交代一下。而对于制造了“9·11”事件的本·拉登已经命丧黄泉的消息,奥巴马却认为必须要由美国总统本人将至公之于众,也算是委婉地承认了“恐怖大亨”的江湖地位。
实际上,如果美国人真想在肉体上消灭了本·拉登以后在精神上再给“基地”以沉重打击,白宫应该委派随便哪一位最不起眼的办事员来向外界宣布本·拉登的死讯,最好是一位实习生,这样才能表明美国人的强大,证明这个国家早已摆脱了“9·11”的阴影,击毙拉登甚至算不上是报仇雪恨,只是在为国际反恐怖斗争做贡献罢了。总统出面证实一个逃亡者的死讯,略嫌过于抬举了。
当然,这些议论只能被当成是不甚严肃的春秋笔法。美国总统以及高级官员不亲自确认山本的死讯,一则是战时情报信息保密的需要,二则毕竟拉包尔袭击虽然军事上极为必要但毕竟欠缺了一点骑士精神。至于东奔西藏了多年的本·拉登,他活着其实对美国已经构不成什么实质威胁,他的死亡却是至关重要的精神胜利,一是终于可以告慰“9·11”事件受害者的在天之灵,二是因世贸中心的倒塌而蒙尘的美国“不可触犯”的
形象,终于得到了修补。小布什总统逮到拉登“死活都要”的誓言终于在奥巴马的手上实现了。这两个理由中的任何一个都足够重要到让总统站在电视摄像机前面。
5年前,我曾经在东早上发表了题名《拉登之死何以不再重要》的评论,现在看来有必要做一点修正,应该是拉登之“生”不再重要,但他的“死”还是很重要的。
“这个星球每天此起彼伏的爆炸声中的绝大部分和拉登已经没有什么关系,在组织上和思想上都是如此”,这句话写在5年前,今天依然适用:拉登没有在也门焚烧军火库,没有在叙利亚伏击安全部队士兵,甚至没有在利比亚向忠于卡扎非的人马投掷手榴弹。10年来,他所唯一能做的事情无非是坚持活下去,时不时发表一段录音,提醒美国人当年在纽约和华盛顿犯下滔天罪行的恐怖主义头子依然逍遥法外罢了。而且拉登证明自己依然在世的频率还不能太高,要是此公天天发表录音讲话,美国人无论如何也不需要等到这个5月才找到并且干掉他。
现在,拉登已经得到了他应得的下场。拉登之死对美国来说,只能算得上是大仇得报,却谈不上大获全胜。唯一的现实好处或许是奥巴马在下令从阿富汗撤退时有了一个近乎完美的理由,不用担心因半途而废而被共和党戳脊梁骨了。当然,这一好处也会让塔利班有所收益。奥马尔毛拉对这位给塔利班带来天大麻烦的沙特人算得上是仁至义尽了,而本·拉登自逃亡山区以来就无法再为塔利班提供任何层面的支持,却使得塔利班长期背负着勾结恐怖组织的名声。如今斯人已逝,塔利班既不曾违背自己善待客人的部族传统,又无需再承担容留人类公敌的责任,几乎不需要代价便事先了去污名化,再和喀布尔的卡尔扎伊政权以及西方联军打交道就便利多了——对等谈判抑或兵戎相见都是如此。
对于巴基斯坦,拉登之死至少在短期内一定会引发暴力恐怖活动强烈的报复性反弹,巴基斯坦政府不太愿意和美国共享击毙拉登的荣耀,原因很可能即是担心这种局面的出现。但是对于伊斯兰堡来说,既然没有能事前防止拉登逃进自己的领土,就只能在发现他以后当机立断将其在肉体上消灭,不管是配合美国还是自己动手,巴基斯坦都不能有任何犹豫。道理很简单:试想一下伊斯兰堡在知道拉登藏身之处却无所作为最终让此公逃之夭夭将会引起怎样的国际后果。这个逻辑不但对巴基斯坦适用,对美国也是适用的。这也就意味着在过去十年里所谓美国抓拉登不得非不能也实不为也,只不过是一种过高估计美国实力的阴谋论调。
将视线投到全球范围,情况也难有大的不同。阿拉伯地区乃至整个穆斯林世界诚然正在发生影响深远的历史性变化,而拉登在这一进程中仅仅在局部地区发挥着一顶帽子的作用,被敌对双方竞相扣在对方的脑袋上。
拉登每多活一天,都是对美国的多一分挑衅,以及给全球奉“基地”为精神家园的大大小小恐怖组织多一分鼓励,但也仅此而已。在也门和阿尔及利亚活动的“基地”分子根本不需要每天从短波收音机里追踪最高领袖的指示。基地组织在也门折腾了十多年,不曾撼动亚丁政权一丝一毫,对美国的威胁也再不曾达到当年袭击“科尔”号战舰的水平。然而,自恃得到美国庇护的萨利赫总统却不得不向民众低下头颅。而在突尼斯、埃及、巴林、利比亚发生的每一场群众集会中,拉登及其徒众都没有发挥主导作用,准确地说,他的实际作用根本就不值得一提,其存在反而使得一些不受民众欢迎的政治集团在勾结列强压制民主方面更加振振有词。从这一角度而言,拉登之死的重要性还是需要被充分认识的,拉登在海水中化为尘土,阿拉伯民众反抗地区和全球霸权主义的斗争的旗帜上,便少了一个非常碍眼的污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