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笑之
父亲要出去打工,母亲和我多次劝他在家安享晚年,不要再过分劳累。但,最终还是没有能拗过父亲的犟脾气。
秋天的傍晚已经褪去了夏日的炎热,但父亲依然穿着我初中时穿落下的已经泛白的蓝色衬衫,父亲说,出去干活又不是走亲戚,没必要穿好的。父亲瘦弱的身体硬撑着纱一般的衣服,显得越发的弱不禁风,鼓鼓囊囊的行李包此刻似乎比父亲的身体来得更为健壮。
母亲和我跟在父亲后头,一路上,母亲不停提醒这提醒那,不要抽太多的烟,酒多了伤身体,不忙的时候多睡睡,少跟那些人鬼混,彻夜的打牌……父亲边走边嗯嗯啊啊应付着。
冷不丁的,父亲转过头,“军儿,没事多打电话,周末也带老婆孩子回家聚聚,妈妈一个人在家闷得慌。”
我点点头,“知道了,爸。你一个人在外头要照顾好自己啊。”
“我没事,硬朗着呢!能做总比躺着要人伺候好。要真要人伺候了,你也跑不了!哈哈哈哈……”父亲对自己总是那么不屑,即使身体再差,嘴里都不会服软。
父亲的一句“没事”将我的思绪拉到了十四年前的那个秋天。眼前映出了父亲去县城少体校接我回家的情景……
因为遗传,我的个头在小学的时候就窜得老高,加上那时候时兴“三好学生”,我参加了多次的比赛,获得了一些奖项。结果在县里少体校的教练下乡“选秀”的时候被选中。加上当时少体校的学生文化课在县中寄读。县中在是全县最好的中学,许多孩子梦寐以求的学校,能在那里读书是一种荣耀。
刚去县城读书那档儿,父亲逢人便说:“我家军儿在县城上学。”看着邻居,朋友投来的几乎是嫉妒的目光,父亲当时很是得意,父亲小时候因为家境的原因,小学二年级后就没有在继续读书。他和母亲把他们未了的心愿嫁接到儿子身上。事实上,我也并没有让他们失望,小学六年,成绩一直名列前茅,十二学期,没学期期末都会如愿以偿地捧回一张奖状,将家里斑驳的砖墙装扮得红通通的,这些也都成了父亲常挂在嘴边的炫耀资本。所以我去县城上学在熟识的人眼里也似乎成了顺理成章的事。
然而,两年之后,我的成绩却下滑到平均每门成绩不足20分。那是因为我的自制力不够、贪玩的结果。而一直充分信任我的父亲并不了解我的这些变化。到初三交学费的时候,我开始思考自己的前程,一直这样下去,不是一回事。于是我拨通了邻居家的电话(那时我家里没安电话)……
那天,天阴沉沉的,父亲的脸也如同这天气一样。他看到我一个人躺在宿舍,说了声“跟我走。”那时候,我很想跟父亲说声对不起,话到嘴边:“爸,我……”父亲打断了我的话:“没事。”便不再言语。
我跟在父亲后面看他跑东跑西办转学手续,听老师一声声惋惜,心里阵阵揪痛,父亲除了必不可少的客套话,一句话也没再跟我说。
等到所有手续都办好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天下起了细雨,父亲将雨衣披在我身上,自己用衣服顶上。我的心情更加湿漉起来,再也控制不住的泪水和着雨水顺着嘴角流到嘴里,那滋味尽是苦涩。
回到家乡后,我重读了一年初二,96年夏,我由一名家乡中学不敢接受的问题后进生蜕变为优秀的初中毕业生,当选为学生会主席,并考取海门师范学校美术班(那时候南通地区中师、中专学校提前招生),三年中师学习后获得一等奖奖学金,直至现在在一所中学担任教科室主任。
诚然,我付出了许多,也收获了许多。但这背后一直有一座无形的大山默默支撑着。父亲的爱,是只谈付出,不讲回报的爱,是无私的爱;父亲的爱,爱得无痕,却爱得真切。
徐徐前行的公交车里,父亲倚着车窗,向我们母子频频挥手,逐渐远去。
泪再次顺着我的面颊不自觉地落下……
(笑之写于07年秋)